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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闻听萧艳婷近来遇到一些麻烦,内心掩不住喜悦,却依旧不露痕迹地跟元福嫂聊天,想从她那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元福嫂心想:杨家这样的大户,钱财上能帮帮萧太太也说不定,况且,杨老太太菩萨一般心肠,念及昔日情谊她也不会看着萧太太不管不顾吧?再怎么说,孤儿寡母的,即使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也不过是疏忽大意、欠缺礼貌,亲戚跟朋友都是一样,越走动得勤快关系越是亲密。

于是,元福嫂便将听来的消息又一五一十地转给了黄氏,说完,她忍不住又赘上了一句牢骚话:“萧太太说是要涨租银,一下子要涨两成呢,永泰里的住户老鼻子意见,可又有什么法子?除非搬别处住去,嗐,一个地方住久惯了,谁乐意轻易挪窝啊。”

“哦,一下子涨两成是多了点儿,不太近情理”。

“谁说不是呢,我们隔壁的积厚里听说也要涨租银,人家也只才涨一成啊。”

元福嫂又跟黄氏扯了些闲话,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再说天也不早了,便告了辞,赶去给下一家太太梳头去了。

黄氏回头把这事又跟仲轩学了一遍,极力怂恿他赶紧下手,及早不及晚,无论如何也要趁机将永泰里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日久生变。说起这些来,黄氏不免泪水涟涟:“这些日子不知怎的,老爷总是托梦于我,说是有事放心不下,我这心里头也不实落,一合上眼就好似见到他,总觉着对不住老爷的嘱托,让他在下面也不得清净,还要为这些碎杂事情操心受累。”

“母亲但请放宽了心,区区小事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自会酌情行事,不过,我得先找个万全之策来应对,免得打草惊蛇,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的话仲轩一向言听计从,不敢有所违抗,可这杨二爷也一向心思缜密,行事小心谨慎,他思来想去,最后与吴总管合谋定下一计。

杨氏店铺、钱庄的总管吴先生,天津卫人士,早年与杨老爷翰文一起留学东洋,乃患难之交,因义气相投、情谊契合,他二人在日本时便义结金兰,后一同在青岛港上闯荡。杨老爷生前一向待他仁至义尽,因此,这吴总管对杨家也是忠心耿耿,杨老爷过世后,他一心扶持两位少爷,将杨氏铺子打理得红火兴旺。

事情凑巧的是,吴总管与萧太太的牌友赵太太的先生不但是同乡,还是远亲,论起辈分来,赵先生得管吴先生叫三舅。这赵先生在青岛港上以开中药铺维生,明华这一倒闭,他的生意也跟着受牵连,一些欠下药材款的客户,因为无力偿还债务,要么赖账不还,要么干脆宣布倒闭,赵先生愁得茶饭不香,每日回家,除了长吁短叹、怨天尤人外,无有其它的办法主张,赵太太也如同被霜打蔫儿了的茄子,失了以往的饱满气势。

吴先生虽与赵家不常走动,但他深知这赵太的脾性,爱慕虚荣,贪恋财物,人也势利得很。半年前,他偶然听她说起,她与永泰里的房东相识,经常在一起搓麻将,当时,吴先生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往心里去,这番想起来,他便与杨二爷设下一计,准备以重金利诱赵太,由她从中穿针引线,引那萧太太上钩。

这日,四位太太照旧雷打不动地围坐在一起搓麻将,说起明华倒闭一案来,萧太太不由得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地怪自己命不好,说到伤心处,不免哽咽垂泪。王太太也哭丧着个脸,道:“我家也是啊,半生积蓄全都泡了汤。我家先生虽说是在市府里当差,能写会算、文章锦绣,却为人憨厚老实,不会巴结上司,白白在市长眼皮子底下混了这么多年,如今依然是个靠薪水吃饭的小职员。唉,家底儿本就不厚实,这下可怎么是好?四个儿子,个个如狼似虎,总也喂不饱,光他们的肚皮,就能愁死个人。”

萧太太因前番受王太太怂恿才把钱款存入明华的,一想起这个来,萧艳婷就免不了在心里生出些怨愤之气来,便冷着脸,打断她的话:“不是说,那张总经理是宋部长的人吗?关键时刻,宋部长为何不出手相助?以他的实力和名望,按说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啊。”

“唉——,谁说不是呢。”王太太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人心难测啊。我家先生跟知根底的人打听过了,说是那张总经理深知明华的青岛分行经营不善,存着巨额亏空,便暗地里借钱盖楼,用来掩人耳目,以便拖延时日、东山再起。他也曾通过关系求助于上海的四明银行,可那宋部长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后来却突然反悔,拒绝给明华任何支持,摆明了是他欲借此机会,一举吃掉明华么,这个张经理倒是老奸巨滑,偷偷把自己的钱提走,然后突然宣布倒闭,唉,如今这鬼世道,啥时候都是咱这些没有根底的小老百姓给人做垫背的啊。”

李太太道:“我家‘和祥’附近的马路上,这两天全被些抗议人士给占满了,那些受了损的储户们,日夜喧噪,哭声、叫骂声,能烦躁死个人,害得我们连生意都没法儿做了。唉,说来也怪可怜的,有那想不开的,一急之下便寻了短见,真是凄惨哪,想想也是,辛苦一生积攒下的养老金,一下子灰飞湮灭了,换谁能不痛心绝望呢?”

萧太太闻言心寒胆颤:“李太太啊,不瞒你说,要不是为了连升日后无爹无娘地可怜,我也不想活了。”她顾不得打牌了,越说越伤心,鼻子一酸,竟难过地抽泣起来。

几位太太赶紧好言宽慰她,萧太太掏出个手帕来擦了一把眼泪,又道:“你们都有当家的男人给做主撑腰,不像我,万事靠自己。大道理我也明白,可是,这不,市里的地税派捐就要到期了。上个礼拜过台风,楼里有好几家子漏雨,若再不翻修加固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可我却拿不出钱来,难不成,让官家封了我这永泰里?我们娘儿俩以后靠什么过活?唉!”

王太太、李太太跟着一起叹气,赵太太趁机进言:“若要只是为了钱,我倒劝你不必这么愁眉苦脸的。”

萧太太见她话里有话,就赶紧收住哭声,道:“可是,我现在到哪里借钱去?如今市民大多不敢把钱存银行,银行业界也风声鹤唳,谁还敢轻易借钱给人?永泰里乃先夫留下的遗产,我断断不会变卖它,或者拿它去作抵押,那样的话,我上对不起先夫,下对不起儿孙,只是,眼下这难关难过。”

赵太太轻描淡写地说:“若是你想借钱,没准儿我倒可以帮上点忙”,说到这里,她却故意咽回去了下半句,想看看萧太太怎么反应。

“噢?”萧太太果然眼睛一亮。

赵太太见她心切,这才慢吞吞地说:“外子有一远亲,前些年从天津来青岛经商,这些年来发达得很,光钱庄、布店就开了好几间,若你需要的话,我倒可以把他引荐于你。”

萧太太吃过轻信人言的亏,这会儿还心有余悸,便小心问她:“那人可靠吗?开的是哪个钱庄?”

赵太太道:“人倒是可靠之人,这个你放心,就是这钱庄么,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你若真感兴趣,我回家去问问外子。”

萧太太的心里又燃起了一星星希望之火:“那就拜托你费心了,事成之后我定会好好酬谢于你。”

赵太太推让道:“哟,瞧瞧,见外了不是?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举手之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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