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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克文胳膊底下夹着乐谱,低头走在校园里,脚边的柳絮团成一团滚动着。春天快结束了,飞絮的日子也快过去了。空气开始有闷热的前兆,梅雨季节要开始了。

        “克文君!”千夏的呼唤像是溽热午后的冰镇酸梅汤,一下子浸透费克文的五脏六腑。

        “千夏?你怎么来了?今天青莲不去上课啊。”费克文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穿着一身浅灰紫色丝麻长裙的优雅女孩,忍不住心动不已。每次千夏出现在校园里,费克文都觉得她的身影立刻就可以让周遭的一切瞬间变成模模糊糊的背景。

        “我来找你呀。”她甜甜地笑了,露出一边的小虎牙。“下个月父亲设宴,招待共荣人士。很重要的宴会,希望有学生表演。我当然想到青莲了。不过也想有其它的节目,所以来找你商量。”

        费克文掩饰心里的大喜,真的是盼什么来什么,但是他故作沉思状,说:“要么还是合唱?”

        “太老套了。我想来点有新意的。你觉得小话剧如何?”千夏眼睛亮亮地问。

        “好啊!你真厉害,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小话剧,表达共荣美景。对了,我觉得可以写一个剧本,写一个像拓真一样救死扶伤的日本医生和孩子们的故事。”费克文提议道。

        “太好了,克文君!我喜欢。我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他那么善良,完美地体现了共荣的真谛。那明天你带青莲来上课,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费克文抬起手,把粘在千夏头发上的一个柳絮摘下来。两人相视而笑,依依不舍。

        费克文送走千夏,赶紧回到办公室坐下,梳理自己的思路:要表演,就要化妆。先在学校集合学生,请千夏来化妆。趁机会把枪和相机要么藏在化妆盒里,要么藏在道具里。但是表演之后,孩子们出去,千夏却不一定啊。那么怎么把胶卷带出去呢?

        除非是千夏不得不出去。比如,她需要去医院...... 可是费克文无论如何不能写出一个要千夏受伤的策划。他不忍心。

        或者,是孩子们需要去医院,千夏不得不陪着?也不行,怎么可以让孩子冒险?

        那么,就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出状况,千夏一定会陪着。而门口的宪兵有可能搜查学生和道具,但是不会搜查千夏。就这么定了,找个自残的方式,比如割破手、摔下楼梯、吃坏肚子...... 应该不难。怕就怕江源翔太会跟着。自己需要尽快把胶卷送出去,要是在医院耽搁了可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费克文的脑袋都快爆炸了。时间紧迫,他需要钱光庭的智慧。正好今晚是和钱光庭见面的日子,他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个计策。

        最近费克文在学生当中的威信扫地,都是拜江源翔太所赐。他自从被江源翔太拉进特高课共荣社,主要的任务就是揭发和压制青年学生的反日思潮,具体工作就是到处揭抗日标语。原本被学生认为一心抗日的三青团骨干,现在成了汉奸。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没地方出。愤愤地想,也许行动那天就应该拿江源翔太开刀。他如果伤了或是病了,千夏会不会送他去医院呢?而自己能不能跟着去呢?要是自己有钱光庭开枪的机会,一定第一枪杀中统叛徒,第二枪就要江源翔太的命。

        费克文下课以后飞步回家,立刻换衣服,然后从橱柜里拿出来那顶暗蓝色的宽檐帽子戴上。他走到一家小餐馆,把帽子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进去买了一包五香牛杂,出来的时候拿了帽子就走。

        走了两个街口,他把帽子摘下来,取出里面的小纸条,看到今天和钱光庭会面的时间地点。他看看表,决定立刻出发去汉口礼拜堂。

        这套程序已经被他们用了一段时间了。每次都是钱光庭先去小餐馆,把同款的帽子挂在哪里,然后费克文拿自己的帽子交换。这样一来,两人完全不必见面,并且可以每次接头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同。

        钱光庭赶到礼拜堂的时候,费克文已经在旁边的小花园等着了。

        “克文,路上还好吧?”钱光庭问。

        “没问题。”费克文立刻把新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做了汇报。

        “学生去表演肯定是个机会。先不说具体如何操作,人多就更好浑水摸鱼。只是一定要注意学生的安全。另外,既然有别的学生表演,我想就把青莲提前撤出去。”钱光庭说。

        费克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撤走青莲一家吗?撤到哪里?”

        “一家都走。他们家的太奶奶病入膏肓,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我想也许可以接着出殡和回乡安葬的机会,把他们都撤走。”

        “这样也好,咱们没有后顾之忧。”费克文又问:“是撤回青莲妈妈娘家的乡下?”

        钱光庭看了费克文一眼,说:“这个我来安排。还有两个小时宵禁,咱们在一个半小时内需要制定计划。来,先看看如何把东西带进去。”

 

        青莲的太奶奶已经一个礼拜不怎么吃东西了,只是靠着喝一点点米汤来维持。她骨瘦如柴,肚子却越来越鼓,整天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呻吟,嘴里“作孽啊,作孽啊”的声音不断。青莲经常坐在太奶奶身边,给她拉二胡听。这时候,太奶奶就能安静地睡一会儿。

        爸爸走了这么久,青莲的二胡都没有了曲目可拉。除了《彩云追月》和一些京戏过门的调子,她真不知道还可以拉什么。最近费先生教大家唱李叔同写的《送别》,据说是西洋乐曲再填的词。青莲很喜欢,于是自己琢磨着曲调,慢慢也能拉出个意思了。“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多么凄美的词句啊。

        这首歌原本是一支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后来由日本音乐教育家犬童球溪翻译为日语,取名为《旅愁》,费克文开始教学生们的是日文版本以及李叔同翻译成的中文版本:

西风起,秋渐深,秋容动客心

独身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

忆故土,思故人,高堂会双亲

乡路迢迢何处寻,觉来梦断心

       费先生也教给学生们李叔同第二次自己创作的版本,那是青莲的最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还有1935年北平师大附小的版本和市面上各种不同的填词。青莲和同学们听得入神,感叹一支优秀乐曲的惊人魅力和中华诗词歌赋的美好。费先生说让青莲练习这首歌,准备下个月去中村家的宴会表演,同学们会唱日语版合唱。

        青莲不是很开心的是,费先生带着大家排练小话剧,千夏也次次不缺席,但是独独没有自己的份儿。他们说让青莲好好练习二胡独奏,也抽时间多照顾太奶奶。青莲有时候会坐在台下看大家的排练,心里很是羡慕。尤其是得知到时候他们选的女主角会背着一个小医药箱,特别眼馋。那个医药箱会和中村拓真的一模一样吧?白色木制的,上面画着耀眼的红十字,还有一条皮子做的肩带。青莲就想,要是自己以后能当个医生就好了。不过,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何能妄想上大学?还是医学院呢?和平时期不可能,战乱时期更是不可能了。

 

        太奶奶终于在备受折磨之后的一日,上吐下泻,都参杂着鲜血,然后忽然来了食欲。她说想吃热干面。

        “怎么能吃那么硬的东西啊?”吴凤珍一时没了主意。

        何耀武掩面垂泪道:“我看是回光返照了。去搞一点好的热干面吧。也许就是最后一顿了......”

        那日钱光庭正好在,他最近几乎天天来。他自告奋勇出去买了好馆子里的热干面,看着太奶奶吃得很是称心如意,然后平静地睡了过去。一家人围床痛哭。钱光庭把何耀武拉到一旁说:“耀武兄,前些天和你讲的,你想好没有?武汉的形式会越来越糟,还是早一点走吧。”

        何耀武点了点头。

        “不过,不能回凤珍的老家。也不能回你们的老家。那边经常爆发游击队和小股日军的战斗,太危险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有江湖朋友可以安排你们到西面的山区,比较远,但是相对安全。只不过老太太要安葬在那边了。”钱光庭低声说,抬眼查看何耀武的脸色。

        何耀武脸色暗沉,思忖半晌,说:“就听你的吧。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青莲这样去日本人家里我也受不了,怕终有一日会出大事。听你的......”

        “好,我去帮你们搞到出城证件,然后在城外有人来接你们。”

        几日之后,青莲一家走了,老刘照例留下来看房子。钱光庭和费克文长舒了一口气。宴会还有一个多星期,他们沙盘推演了几次,准备了不同的预案,摩拳擦掌,等待战斗的号角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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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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